林晏初

人意花枝都好

 

【弘杨】声声慢

*麻雀精黄x世子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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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春三月里,向来烟雨朦胧的姑苏城难得有几日好天气,朗朗和风吹过,青砖白瓦间摇摇晃晃地升起了几只纸鸢。

 

庭中的银杏长出了新叶,对着树的窗户被推开,可以看见窗前摆着张书案,有少年人手捧着书卷坐在案前。

 

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台上,叽叽喳喳地发出些恼人的声响,它自己浑然不觉,反而好像以自己的嗓音为傲似的,一副沉醉的模样。

 

书案前的少年从手边的碟子里拿起块糕点,细细掰成小块撒在窗台上。麻雀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白中泛着莹莹碧色的糕点吸引了过去,一时间也不叫唤了,只顾着低下头去啄。谁知刚啄了没两口,麻雀的猛地一一滞,而后它又扑棱起翅膀,迅速地将还未下咽的糕点吐的一干二净。

 

罪魁祸首轻轻的笑了一声,不疾不徐地开口:“苦瓜莲子糕,据说有清热败火的功效,阿黄觉得味道如何?”

 

小麻雀毫不客气地冲窗前的人叫嚷起来,也不知是被喂了苦瓜糕还是被唤作“阿黄”的缘故。

 

少年一根手指放在唇边,作出噤声的手势,他看上去颇为无奈:“阿黄,消停些,我现下这头有些昏昏沉沉的,你再一嚷,这症状只怕会加重呢。”

 

阿黄仿佛真能听懂人话似的,乖乖地闭了嘴,而后用它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前的人,那眼神里甚至流露出几分关切。

 

它感受到头顶被人抚过,还轻轻地揉了揉,那人的手指泛着凉意,连带着它头顶的温度好像也降了下去,它听到那人用山涧泉水般清亮柔和的声音说:“不妨事,许是今日看书看得久了,有些乏力的缘故。”

 

他的话音刚落,便抬手指着天边:“阿黄,你看。”

 

是几只纸鸢,飘飘摇摇,其中有一只远远瞧着像是麻雀的模样。

 

阿黄登时被这纸鸢所吸引,冲少年叫了两声,便扑棱着翅膀向着纸鸢的所在的方向飞去,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,反而是身影愈发瞧不见了,想来刚才的那两声应当算作是告别。

 

少年望着麻雀远去的身影,嘴角不自觉的扬起。自从他搬来这姑苏城的小院,没过多久就有只麻雀经常往他院子里的银杏树上飞,叽叽喳喳叫个不停。偶尔他来了兴致,随手掰块糕点撒在窗台上,那麻雀便十分乖觉地飞过来啄食。他觉得有趣,忍不住出言逗弄一两句,小麻雀就会拿它那圆溜溜的眼珠瞪着他,不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控诉。久而久之,他也就习惯了它的存在,每每它飞来的时候,就给它喂上一块糕点,和它聊上一会天,或者拿着书给它念上一两句,用以打发这长无所事事的漫漫长日。

 

日头逐渐西斜,和风里也慢慢起了寒意。纵使他穿的不甚单薄,却还是被这风吹得咳起来,一阵未平,另一阵又起,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掏出帕子来捂着嘴,不多时,帕子上便多了一摊血迹,猩红色,刺眼极了。

 

他看着帕子上的血迹,又抬眼看了看庭中树青绿的新叶,到底是叹了口气。


他生在北疆,那是个连月光都肃杀凌冽的地方,他父亲麾下坐拥着十万精兵良将,有的时候坐在家中,都隐隐约约能听到擂鼓号角从练兵场上远远传来的声响。


作为北疆王的独子,他本应继承父亲的衣钵,持一杆红缨枪,策马扬鞭,浴血疆场。可偏偏他从小就是个病秧子,别说骑马了,连那杆看上去轻轻巧巧的红缨枪,他都拿它毫无办法。

  

他想,原来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。


随着年岁渐长,他的病愈发严重起来。单论身份,他是世子,很难说有什么灵丹妙药是求不来的,可纵使如此,他的病依然不见一点起色,更甚者,即使没有断论,但诸位大夫郎中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一不在告诉他,他活不过二十岁。


他也算出生将门,将门子弟,向来对生死是看得淡的,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这个结局,他还没有体会过纵马驰骋的滋味,他还没见过战场上的硝烟,他还没挥舞过那杆红缨枪,凭什么就要他去死呢?


至少他不能到死都被困在王府那方小小的院子里,于是他离开了北疆,趁着他还有些力气,想着把此前未曾见过的江河湖海,名山大川都好好看一看。


十八岁生辰一过,他就从北疆南下。一路上见过了茫茫戈壁,塞上牛羊,难于上青天的蜀道,一眼望不到边的洞庭湖,尝过了岭南的妃子笑,金陵的梅花糕,赶上了余杭的十里荷花,在满街飘着桂花的香味是,来到了姑苏。


他只在书里看过姑苏,知道它向来被笼罩在烟雨里,空气中永远氤氲着水汽。来了之后才知道书里所言非虚,不单单是春季,秋日也总下着绵绵细雨。见惯了北疆旭日晴空的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这种潮湿的天气,谁知道桂花的香气混着雨水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朝他袭来,慢慢一点一滴地浸润到他皮肤的每一处,他感觉整个人都舒缓下来。


于是他最常做的事就变成了坐在窗前的桌边,窗户向外推开,他边听着雨声,边看着手中的书卷。而每每当他看得正入迷时,总有一只麻雀飞到他的窗台边,不顾自己被打湿的羽毛,只是叽叽喳喳叫得欢腾。他嫌吵,就会随手拿过旁边的糕点掰成小块撒在窗台上。


这一招相当管用,小麻雀看到有吃的,当即就会低下头去,一小块一小块,啄得无比入神,根本顾不得叫唤。他也乐得清净,继续埋进他的书里。偶尔来了兴致,他会伸手摸摸麻雀头上柔软的绒毛,唤它“阿黄”,在把书里的内容给他念上两句。


至于“阿黄”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,他也不知道,只是脑海里突然就蹦出来这个词,毫无缘由的,他看了看它通体羽毛的颜色,似乎也有那么些贴切,再看了看它,对这个称呼似乎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,索性就没有再费心给它另想名字。


这样的次数久了,阿黄后来飞过来的时候,如果看到他在读书的话,只是象征性地叫两声,而后就会乖乖地闭嘴,自觉地去啄他的每日份例糕点,或是飞到院子里的树上,在上面蹦哒。而更多的时候,它会站在窗台上看他。他看着书,感受着它注视自己的目光,莫名地就感觉心静下来。而这一看,就是整个秋天。


阿黄某一天再飞走的时候冲他叫了好久,临走时看他的目光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。起初他没没理解这意味着什么,直到接下来几天他再没见过阿黄的身影,才后知后觉这小家伙是在向他告别,想来是要飞到暖和的地方去过冬了。


说起冬天,北疆冬天的雪有时能堆到半人高,姑苏却很少下雪,就算是有,也只是轻飘飘的下几片,落在地上很快就消失不见。但寒意混着湿气的滋味却不太好受,毫不留情地望人身上钻,有的时候甚至感觉到连骨髓都是凉的。


遥记得有个晴天,天蓝得很,也没有呼啸的北风,屋内烧了碳暖烘烘的,故而他难得可以像往常一样,坐在窗前,看他先前看的书卷,本来以为一个下午的时间怎么也能把这卷书读完了,可他不知怎么突然咳起来,一个没防备,书卷上就出现了点点血迹, 像极了院子里绽开的红梅。


他的病情从那时愈发严重,咳得越来越厉害,不得不常备一方帕子在身边。起先不过久坐感觉乏力,到后来,连坐到窗边去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得整日倚在床上,他有的时候和服侍自己的小厮打趣,说怕是那些深闺里的小姐都比他强些,却总是被顶回去:“呸呸呸,世子身体好着呢,定能长命百岁。”


长命百岁么?他笑了笑,什么都没说。


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,冬去春来,他的病情也似乎减缓了些,至少他可以重新坐回到窗前,捧着一卷书细细地读,看庭中的树慢慢抽出新芽,看豆大的青梅悄悄从院墙外探进来,看柳枝低垂,柳叶如美人微蹙的眉。


白日的时光渐渐变长,一派寂静的院子里也渐渐多了鸟雀的身影,偶也有蝴蝶飞过。而在此其中,不消说,自然是有一只麻雀的。


阿黄是在初春的第一场细雨里飞来的,幸而雨不算大,它的羽毛只是微微沾湿了少许。它惯例冲他叫唤了两声,他把掰成小块的糕点撒在窗台上的时候,摊在案上的书正好翻到极其应景的一页:“垂下帘栊,双燕归来细雨中。”


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不紧不慢地过,他每天看看书,逗弄逗弄阿黄,偶尔听他高歌一曲,竟也觉得十分有趣。他伸手抚摸小麻雀头顶绒毛,感受着指腹温热柔软的触感的时候,来自北疆的铮铮儿郎总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祈求上苍,乞求它让时间过得慢些。


可他忘了自己向来气运不佳,上苍对他也一向不怎么眷顾,他的祈祷自然无一例外地未被听到。待到一川烟草平如剪的暮春过去,梅子黄时,满城又都是风雨了。一场又一场的雨没完没了,这样的天气阿黄自然是来不了的。不来也好,随着接连不断的雨一同而来的不仅仅是湿热难耐的天气,更兼来势汹汹的病。


他在夏季的最后一场雨里彻底丧失了下床的力气,明明书案离他只有几步远,他却只能卧在床上静静地看。小时候看书,不明白何为咫尺天涯,他想,这下也算是体会了一把。


雨停了,阿黄自然会飞回来。只是它不再停在窗台,转而到了他床榻旁的案几上。那里通常会放上一个碟子,里面通常有几块小小巧巧的糕点,当然是特意给小麻雀留的,只是这次没有人会给它掰成小块了,它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慢慢啄着吃。他能感觉到阿黄变得小心翼翼的,连鸣叫都特意控制了音量,好像生怕打扰到他似的。


“没事的,”他的声音变得轻了,“别担心,等到明年开春,我的病就会好了,到时候我们去放纸鸢好不好?”


阿黄没有发出声音,它重重地点了点头,而后飞到了他枕边。他刚伸出手,阿黄就把头凑了过去,用头顶地绒毛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指节。


又是一年桂花开的季节,依旧如往常一样,大街小巷里都弥漫着桂花清甜的香味,他有时能听见院墙外远远传来桂花糕的叫卖声。自家的厨房做了桂花糕,盛在碧色的碟子里放在他的案几上,阿黄好像很喜欢,每次都吃得精光。


那一日他破天荒地支起身来,在小厮的搀扶下艰难的坐到书案前,动作极其缓慢地,把新制的桂花糕掰成小块,撒在案上。堪堪撒完,阿黄就飞到了他的手边。

它看着坐在案前的他,亲昵地蹭蹭了他的手背,而后蹦跶着去啄桌上的桂花糕。


他回想起自己在北疆的日子,总觉得已经十分遥远了,明明自己在那里生活了大半辈子,明明那才是自己的家乡,却总不如眼前的景象明晰。


常言道:“新人再好,不胜旧人。他乡再美,不似故乡。”可总有后来居上,新人如故,久客如归。*


只可惜,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些。


他看着它欢快的样子,想着多看几眼,再多看几眼就好。隔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,声音轻的像一声叹息:“阿黄,记住了,我叫高杨。”


回答他的是几声清脆的鸣叫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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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语出笑谈笑谈老师的《罪己诏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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